尹淨漢不知道為什麼,就記得很清楚,他第一次和洪知秀的見面的時候。除了這時,他總是記得一些小小的片段而忘卻了那些理應記得清楚的時刻。

第一次是在必修班上,第一印象是他端坐著的背影——原來到了大學還是有人這麼乖巧的來上課,甚至連背脊都是打直的嗎?已經是二年級的他,是在開學第一天就猶豫著要不要蹺課的老鳥,最後因為多數課程會在第一週就進行分組,於是他還是想盡辦法從床上起來去了學校,後來他總是慶幸那天有起床去上課,才因此得以認識洪知秀。

尹淨漢的大學雖然大,但是至少班上的同學他還是都認得的,這個人他沒見過,長得這麼好看的人他也不可能沒有印象。

可能是轉學生,不然就是外系來修他們的課。他猜測著,料想到時分組他應該會落單,畢竟班上同學都已經有固定的夥伴了。

他在意料之中看到班上同學一組一組分好了,轉頭看到原本會和他的同學湊過來要跟他一組,只好先推辭了他的邀請,出口邀約了新同學。

他答應了,當然會答應不然也不知道跟誰了吧,雙手放在桌上抬著頭微笑看他:「Sure。」尹淨漢聽了他這麼說,反手把自己的書包放到新同學旁邊:「我叫尹淨漢,你呢?」「我是……」

他聽著新同學好聽的聲音解釋,但是名字的地方因為腔調太嚴重所以他實在聽不懂。

「什麼?」

「知,秀。」他又重複了一次,這次在課本上寫了自己的名字,手指著一字一字慢慢唸:「洪,知,秀。」「啊,洪知秀。」尹淨漢聽懂了,看著他淺褐色的頭髮下那節漂亮的頸子,溫玉般的光潔乾淨,點了頭。

他清晰地記得那天的陽光,從窗戶如何投射進來,在洪知秀的身上曬成的零星影子,白色襯衫上的藍色扣子,還有他一次次說著他的名字和他的名字,用不流利的韓文說著,寫著彆扭的文字,說了一口漂亮的英文。

「尹淨漢。」他說,用不習慣的韓語說。

然後瞇起眼睛,笑成一對彎月。

 

尹淨漢不是沒有交過女朋友,甚至一隻手數不完的數字。從高中起就一直有女孩子跟他告白,他也會選幾個頗有好感的答應了交往的要求,在一起幾個星期,頂多幾個月,然後分手。

他不是很懂愛,應該說他不懂。

曾經以為只要有好感就能在一起的,直到他遇到洪知秀。

那種感覺是不一樣的。

是回到家還是能想起他的聲音,在腦中一次次的放映,

是人不在身邊,遇到趣事還是想轉頭就告訴他。

是被稱為最好的朋友還是不甘心的懊惱。

於是洪知秀成為尹淨漢第一個告白的對象。

他當然記得那個下午,即使是現在還是記得,洪知秀因為系上表演要練習而背著吉他,他們剛霸佔了琴房練了一中午的吉他,洪知秀為數不多的課本放在尹淨漢的書包裡,兩個人走過校園裡著名的山坡草地。

「天氣很好呢,」洪知秀拐出鋪著小石子的小徑,坐在草地正中央,背吉他從杯裡拿出來:「我們在美國的時候也常常這樣,坐在草地上唱歌,一整個下午就這樣過去了也覺得很美好。」

他想問他口中的我們是誰,但他更在的是自己能不能成為我們。

洪知秀彎著手指,刷著吉他和弦唱起那首歌。

“Kiss me down by the broken tree house

Swing me upon its hanging tire

Bring, bring, bring your flowered hat

We'll take the trail marked on your father's map”

尹淨漢也和著他的琴聲唱了起來,他閉著眼雙手撐在身體後面,讓微風吹過草地的時候帶起他微長的頭髮,然後他轉頭看向洪知秀。

瞬間被他的眼神吸引進去。

他一直很喜歡洪知秀的眼睛,漂亮的雙眼皮,上揚的桃花眼,如此勾人。不若他一直以來給人禮貌的印象,他總覺得他的眼睛像女神的金蘋果那樣誘人。

他知道這個眼神的,就跟他看洪知秀的眼神一樣,雖然他在發現尹淨漢在看自己之後慌亂的斂起,但他不會看錯的,不會。

於是他吻上他的唇,洪知秀沒有躲開。

“Kiss me”他唱。

 

「我喜歡你。」

他記得洪知秀微笑著告訴他的時候。

 

「我們分手吧。」他也記得他對洪知秀這麼說的時候。

漂亮的眼睛黯淡了下來,垂著頭低聲說了句知道了。

為什麼不挽留呢?連要分手這種事都順著他的意不會太過分了嗎?

果然在他心裡自己一點份量都沒有吧。那個時候他還可以憤恨.地想。

但在一起四年的時間早讓他習慣了洪知秀的存在,連剛回到他們一起租的小套房都還是習慣性的開口:「知秀啊我……」

知秀不在了,在他和他提分手那天就搬出去住回宿舍了。媽的,他這才意識到。

原來他這麼想洪知秀。

那天下著雨,就像所有俗爛連續劇一樣的滂沱大雨,刮著風把雨水從沒關緊的窗戶灑進來,淋濕了那塊鋪在地板上的咖啡色地毯,他想起洪知秀笑著對他說這塊地毯的顏色像他剛染的淺栗色。

還有那個下午他盤腿坐在沙發上用筆電趕報告,洪知秀坐在地毯上做報告用的海報。他深了一個大大的懶腰,洪知秀抬起頭對著他笑,一雙桃花眼瞇成兩道彎月,嘴巴也笑成可愛的弧度,就像他們第一次見面一樣的笑。

「累了就去喝一杯蘋果汁吧。」

「不要,我要喝啤酒。」

「那就啤酒吧,啤酒也好。」

總是這樣耽溺在他無限給予的溫柔,不知厭煩的渴求更多,洪知秀不曾拒絕他的要求,頂多皺皺眉頭,說好。

連分手的時候也是。他說好,知道了。就像每一次他對他提出的要求。

太過分了,他想,活該他會跟他分手,自己不配這麼好的人吧,跟洪知秀這麼美好的人,任誰站在他旁邊都會失色的,即使是他。

即使是尹淨漢。

喜歡上洪知秀只需要一瞬間,忘記他卻要一輩子。

多少人被他的笑容給勾走了靈魂,獨獨尹淨漢也用一雙眼勾走了他的靈魂,從朋友走上戀人,然後再變成朋友。

而人總是失去了才知道美好,在接近正午的早晨他起床之後披散著頭髮發現因為昨天晚上沒有吹乾而翹得亂七八糟他才想起之前都是洪知秀幫他吹的頭髮。

那個男人雖然不像他留長髮,但還是會用像理髮院一樣手法幫他用捲梳把頭髮仔細地吹乾,為他用橡皮筋把頭髮綁好。尹淨漢喜歡染頭髮,染完卻不喜歡照顧,而護髮這類的工作洪知秀都會替他做好,所以他的髮質才不至於太毛躁。

他一個人去了樓下的藥妝店買了一瓶護髮乳,回家之後就後悔了。

他該把那頭長髮給剪了的。護髮乳用不上的。

 

他不記得他們一起慶祝一週年紀念日的場景,卻記得他有一天偶然撞見洪知秀的時候。

已經出社會幾年了,早就不是以前上大學小毛頭的模樣,尹淨漢的頭髮剪了又留,留了又剪,那時候一時衝動染了一頭狂妄的紅色長髮。

從朋友口中他知道洪知秀在他們分手之後沒多久就去了國外念研究所,專業一轉和他走上完全不同的路。

也是,記得他提過之前在美國是學商的,現在重新走回那條路也不是太令人驚訝的事。畢竟設計這種事有沒有興趣真的差很多,洪知秀在大學的時候學的很辛苦,雖然不是做不好但是他看得出他的志向不是這個,至少不打算用這個維生。頂多算是興趣吧,不能維生的興趣。

他是在咖啡店遇到他的,一身修身的黑色西裝,稍微過的深褐色的短髮,左手提了一個公事包,傾身伸出右手去接咖啡,側臉還是一樣,一樣的笑著,只是更瘦了點,也變得更沈穩。

「秀啊!」他忍不住叫道。

他轉過頭看他,一望千年。

那雙眼轉了轉最後找到他,尹淨漢不會看錯,第一次他沒看錯,這次他也沒有。他知道他一定會找到他的,就像他相信那時候洪知秀是喜歡他的。

那是一樣的眼神。而洪知秀一樣迅速地斂起那眼神,笑著對他說:「是淨漢啊。」

他沒有變,還是那個十年前的洪知秀。

那個笑著拉起他的手腕,溫柔的帶他到床上幫他吹頭髮的洪知秀。

這次他不會再讓他走了。

「你回來了?」尹淨漢問。

「我一直都在。」洪知秀露出他唱歌時一樣的表情回答:「是你回來了。」

 

尹淨漢回家的時候洪知秀已經睡了。相對於尹淨漢的工作,洪知秀得更加千篇一律,每天早上七點起床,八點半到辦公室打卡,六點半或七點回家,偶爾會因為應酬或是開會晚回家但基本每天都是這樣過的生活。

而尹淨漢的工作時間就不像洪知秀的那樣規律了,自己接案子的他常常早出早歸,晚出晚歸,甚至也會早出晚歸,也有幾天是沒事在家裡睡一整天,直到洪知秀回家發現人躺在床上還是自己出門時那個姿勢。除了工作的性質不同,當然也不能否認也是因為他的作息習慣不好。

再分手過後他更加謹慎地面對兩個人的感情,而洪知秀也不若以前的無所謂,相較之前總是尹淨漢往外跑,兩人彷彿角色互換,洪知秀有了更多的工作和額外的行程,換成尹淨漢只有說好的選擇。

他倉促地洗了澡,怕吵醒洪知秀而沒用吹風機,只用毛巾把及肩的長髮擦乾就躡手躡腳地推開門爬上床。「回來啦。」床上的人用還在睡夢中的嗓音問,燈沒開,剛從燈光下進房的尹淨漢一時沒有適應房間的昏暗,只能憑著直覺摟住包在棉被堆裡的戀人:「吵醒你了?」洪知秀沒有回答,只用手指摸上尹淨漢的頭髮:「怎麼沒吹就上床了?」「原本是怕把你吵醒的,結果你還是醒了。」他低笑著湊向前吻了洪知秀的臉頰,也引來對方一陣輕笑。「聽到你開門的聲音就醒了啊。」他輕聲說著,連不清醒的時候聲音還是一樣的好聽啊,尹淨漢忍不住這麼感嘆。「明明知道我淺眠的。」「想說你剛回國會不會睡得比較熟,怕你累了想睡。」尹淨漢重新把人攬進懷裡,感覺到戀人把頭靠在他的胸膛上。

「是累了,」他說:「但是更想你啊。」

尹淨漢對這句話很是受用,一瞬間幾天不見面的空虛都被填得滿滿的,整顆心都暖了起來:「好了,睡吧。」

「啊,可是我更想你。」洪知秀說,聲音因為埋在尹淨漢胸前所以聽起來悶悶的。

 

他知道他會永遠記得他們重新在一起之後第一次做愛,從洪知秀小心翼翼的吻上他的嘴唇開始,他就知道果然自己會重新陷進去。

又或許是從來沒有出來過。

他還是那樣的紳士而有禮,溫柔不躁進的吻他,彷彿沒有一絲慾望卻又帶著禁慾的性感,從嘴唇到鎖骨,纖細的手指撫上他的胸膛,還有鼻息的溫度都和以前一樣。

那麼的炙熱,是熱戀高燒的三十八點七度。

他之前在進入他前總捧著他的臉龐一次次說著對不起,現在他學會用吻和撫摸轉移他的注意力。他學會花言巧語,用霸道但是溫柔的力道更加束縛尹淨漢的心。

太過分。

尹淨漢喜歡他親吻他的額頭的感覺,淺淺一吻,卻帶著太多情感。有太多太多的話藏在這之中,他知道洪知秀不善言語,以前總是笨拙的被他捉弄得一愣一愣的,被欺負了也只是笑。而他有話想說時,寧可用行動表現。

「我愛你。」他對洪知秀說。

「我也愛你。」伴著一個深深地吻,緊緊擁抱著他,讓自己進到更深的裡面。

不會再放手了,他在心裡發誓,憎恨著以前的自己怎麼能把洪知秀從自己身邊趕走。你沒走真是太好了啊,這種話不該說出口,不論知秀怎麼回答他都不知道該怎麼應對的。

他所能做的只是更加享受現在洪知秀給予他的,然後把自己的所有雙手獻上。

凈漢不用勉強自己喔,我都知道的。

你只要做自己就好了,因為我就是喜歡原本的你啊。

 

他想起第一次為了洪知秀而哭的時候。都已經是大學生了還大哭很丟臉吧,那時候他抽著鼻子問洪知秀。

『不會喔,想哭的話哭出來比較好,憋著多難受。』明明這麼說,卻不論在遇到多麼困難的事都是笑著面對,好像從來不會生氣一樣。

『為了我打抱不平的凈漢很帥氣呢,好像這樣一切都沒關係了。』他用還不是很熟悉的韓文安慰著他,明明最受傷的是他吧,為什麼還是可以這樣笑著安慰他呢?明明最痛的是他啊。

「因為不想看你哭啊。」

 

可是我還是哭了,對不起啊。

尹淨漢把頭埋進洪知秀的肩窩,喘著氣啜泣。

不會喔,凈漢還是一樣,好像回到以前的時候。洪知秀好像知道他又想起了什麼,聲音聽起來帶著鼻音,能夠重新和你在一起,你願意回來我身邊,真是太好了。

這樣就夠了。

 

哭著也沒關係,只要抱緊彼此就能感覺的真實地活著,只要擁著對方的體溫就能接受到戀人太崇烈的愛意,即使只有片段也沒關係。

記得就好了。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小浣熊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